图片一：1921年齐鲁大学文理学院校园内之天文馆

早年齐鲁大学校园内曾有座天文馆并设有个天文算学系。齐大天算系首开中国大学天文学研究之先河。当年天算系主任王锡恩曾被誉为世界六大天文学家之一。而直到齐鲁大学即将被撤籍的上世纪50年代初，齐大天算系毕业生中还出了个后来的天文学院士苗永瑞。

独步民初的天文馆

早就听说齐鲁大学校园内曾有座颇为稀奇的天文馆。

当年天文馆馆长兼天算系主任王锡恩是位传奇人物，仅用中国传统的算盘即可进行复杂高深的天文演代计算。不过余生也晚，虽听说过，却没见过。当年天文馆究竟是何景致？系主任王锡恩究竟是何形象？单凭传闻，实难想象。然而事有凑巧，近来居士搜罗到齐鲁大学老照片一组。在翻阅这些齐大旧影时，却意外目睹到了当年天文馆的庐山真面，而且其中即有王锡恩的身影。不禁令人喜出望外。

请看旧影图一，此即齐鲁大学初创时期的齐大新建天文馆，天文馆外两位合影者中，左为天文算学系主任兼天文台台长王锡恩，右为其助手天算系副教授田冠五。田氏名羲经、字冠五，山东临淄毕家庄人，1910年潍县广文学堂毕业后留校任教，1916年随广文并入齐大。而从旧影图二中可知，天文馆位于齐大校园网球场地附近。图三则为1939年冬天的齐大天文馆。由此图可以看出，当年天文馆位于齐大校园东南角，背后不远处即是白雪皑皑的千佛山。

眼前有了这些旧影的重现，当年那些老故事便也鲜活起来。

清末民初的中国，尽管京戏舞台上诸葛亮《借东风》演得活龙活现，而其实现代天文学事业却是起步甚晚。当年全国公立大学之中，最先设立天文系者，为广州中山大学。1927年中山大学以数学系为基础设立了数学天文系，1929年在留法天文学博士张云的提议筹划下又在校园内建成一座天文观象台。直至五年之后的1934年，国民政府中央研究院才在南京设立了紫金山天文台。而早在1917年山东齐鲁大学成立之初，齐大圩子墙外文理学院新校园内即设有天文馆与天文算学系。不过齐大天文馆虽为新建，但馆内设备仪器却是从其前身潍县广文学院搬过来的，而广文学院天文馆的一些设备仪器则又是从登州文会馆观星台内搬迁来的。如此算来，那年头就更早了去了，绝对为中国现代天文学之首开先河者。当年齐大天算系主任王锡恩即为登州文会馆早期毕业生。

狄考文奇遇王万象

登州文会馆建于1864年。文会馆创始人为北美长老会传教士狄考文。1872年文会馆升格为大学（Tengchow College），译为中文名登州学院。其学制为12年，实为大中小学一锅煮。王锡恩即是此一时期的文会馆学生。在此读书十年。

王锡恩（1871—1932），字泽普，青州东王车村(今属朱良镇)人。出身书香门第，其父名王万相。王锡恩何以能入文会馆读书，还要从王万象说起。

乃父王万象为青州饱学之士，满腹诗书经纶，精通天文地理，家中藏有明代徐光启的译著《几何原本》等。能用算盘推算天文历法既快且准。但此时王家已经败落，这位鸿儒为生计所迫，乃毅然背起大算盘，到处流荡为人测算吉日，观察推算风水等事，借以糊口谋生。适有一日狄考文外出，恰与身后背大算盘的王万相相遇。狄氏甚奇之，问此为何物，有何用途？王氏答：算盘。可以运算黄道吉日，测算天日地利。狄又问：能算日月蚀否？王答：能！狄氏遂邀王氏至其后房，两人约定，你用算盘，我用笔，推算下次月食的时间，及可见地点的年月时分。于是同时开始看谁首先算完。经过许多时间的推算两人几乎同时完成。而结果也相差无几。但狄氏是有一套计算公式与对数表可查的，而王万相则两手空空全凭算盘一张。这令狄考文大感惊异：中国人确有才子学者！

当时王万相已有50多岁，狄氏问其有孩子否？愿叫他西式算法。答曰：有一子，正在乡间学习四书五经。狄氏曰：你把儿子送来学堂，我不收学杂费用，你愿意否？王氏当即答应。于是王锡恩便入了登州文会馆成为狄考文的早期弟子。

文会馆在王锡恩入学之前即建有“观星台”传授“天化格算”。其中理化格算等课程为狄考文亲自讲述，天文测绘等课程由赫士教授。当时观星台内有架25厘米反射望远镜，为狄考文1879年回美国休假时所购置。这架大型精密天文望远镜1904年迁移至潍县广文学院，1917年搬迁至济南齐鲁大学，1952年齐大撤销又被搬运到南京大学。此望远镜遂成就了新中国第一个天文系也算物有所值了。

天文学奇才王锡恩

王锡恩于1893年毕业，为文会馆第十五届毕业生。因其既承袭了祖传天文算学之衣钵又修习完西方天文学理论与方法，可谓中西融会学养深厚，毕业后即留校任教。1895年狄考文辞校长职继任者为赫士。狄氏与赫氏两人均为博士，而赫士似乎更胜一筹，获有天文、法学、汉学、神学四个博士头衔，曾被清廷特授予“进士”称号。在其《天文揭要》《天文初阶》等著述中署名即为“美国进士赫士著”。1901年洋进士赫士应山东巡抚袁世凯之请创办山东大学堂。赫士带了毕业于登州文会馆的六名西学教习前往济南筹办山东大学堂，王锡恩为六名西学教习之一，任物理学教习。1903年赫士因不满学堂强迫学生跪拜祭孔而愤然辞职，重返潍县广文学院任教，王锡恩亦随之而去。1916年广文学院迁往济南组成齐鲁大学。王锡恩出任齐大天文算学系主任兼天文台台长，并在理学院开课教授天文数学电学地质学等课程。

1901年赫士带领王锡恩（赫右）等六名西学教习筹办前来济南山东大学堂

当年齐大理学院开设有天文算学系、物理系、化学系、生物系等系科。在洋人当校长把持校政的时代，其他各系科主任均为英美加外籍教授轮流坐庄，但唯独天算系主任则始终是中国人王锡恩，直至其死而后已。虽有觊觎此位置者而未能有胜任者。当时天算系师资很少，除系主任王锡恩之外，仅有田氏管氏两名教员。田氏即为田冠五。但不久田管二位都先后离去，后来又从英国剑桥来了个菲利普斯任教。提起这位洋教授，当年齐大学生王神荫后来曾著文曰：“菲氏连给王解鞋带都不配！”故而菲氏直至齐大被撤销也没有明确是系主任。

王锡恩被时人誉为当代世界六大算学家之一

王氏入齐大之初，便于天文学研究有一新发现。其也因此而被法国天文学会吸收为会员并由英国皇家学会授予其理学硕士学位。但其实这却是一个姗姗来迟的荣誉，是老天给他开了一个大玩笑。原来其早在广文学院任教时，便以西法为工具结合祖传天文算法，即利用木星光环运转周期计算日月食之法，写成一篇论文《论日月食测算法》。但王氏不会英文，因其在文会馆读书时，狄考文坚持不开英语课。当时广文教员中虽不乏会外语者，但却不通天文学，故迟至20年后才由赫士代为译成英文，送交英国皇家学会审议。晚年王氏在此基础上又创立了绘图日食新算法，受到国际天文学和数学界的重视。对当时英美各国的许多国际性题目，他都一目了然。从而荣获“当代世界六大算学家之一”的称号。

王氏一生著述甚丰。除著有《实用天文》、《普通天文学》等多种天文学著作之外，还有《力学测算》、《电学测算》、《勾股演代》、《最新图解三角术》等数理学著述。其除精通天文算学外，于声光化电也无一不精。当时但凡其所见物理化学数学中之习题他无不一一演算，推敲其诀窍，追寻其来源，探究其应用。因此全国各地数理化教师来人来信求教齐大教授王氏者络绎不绝。那时中国大城市，尤其是沿海城市已有小型发电厂，但许多人对发电机的原理、使用方法、电线型号与电阻电流量的关系等知识，皆知之甚少，既无书可查，又无人可请教。王遂编著《电工手册》一书，由齐大印刷厂石印代为出版。此书一出洛阳纸贵，竞相争购一空，后各地派人辗转传抄，来函索购，迎接不暇。王乃将其重新整理，增加新内容扩大篇幅，定名《电工学》。书稿写成之后上海商务印书馆闻讯愿以高价收买出版权，并应允当即复印，以应急需。王氏怕邮寄遗失，适有友人去青岛乘船赴上海，乃托付之。岂料不久此友人却来信称：该书稿不慎在船上丢失，甚为抱歉云云。自此该书即无下文。王氏原本长期患病，经此经济与精神上的双重打击，病情加重，也是促其过早离世的原因之一。

1932年王锡恩因糖尿病并发症而去世，享年60岁。当年齐大天文馆内有大小两座天文台，大者为天算系学生实习之用。王去世后齐大为纪念他，即将这座历届学生实习用的大天文台，命名为“泽普观象台”。

出了个院士苗永瑞

1932年王锡恩去世后，天算系曾有胡乐德毕业留校，不久胡去美国留学，继之又有毕业生程庭芳留校任教，做菲利普斯的助手。程庭芳（1911—1968），山东高青人，1932年考入齐鲁大学文理学院，1936年毕业获理学硕士学位，被齐大聘为天算系助教，兼管天文台观测工作。因此程庭芳的动手操作能力极强，对各种天文仪器都驾轻就熟。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后，齐鲁大学内迁成都华西坝，齐大天算系停课，但天文馆仪器未装箱搬迁。即由程廷芳留校负责维护看管。据云在此期间程氏曾到泽普观象台观测过太阳黑子和星云。不过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齐大校园日军占领。不知何故天文馆竟未遭破坏。

1945年抗战胜利，1946年齐大搬迁回济南，天算系复课。至1948年济南战役前，又招收了两届新生。即46级与47级。两届学生总共不过十来名。其中女生三名，而男生中则有三人均姓苗，名苗永宽、苗永明、苗永瑞。此即济南桓台苗氏家族三兄弟，苗永宽、苗永明为苗海南之子，苗永瑞为苗星垣之子。当年苗家有六位子侄就读于齐鲁大学。

1964年的南京大学天文系教授程庭芳

1952年9月，全国高等院校大调整，根据当时华东管委会的上报方案，齐鲁大学被解体撤销，文理学院各系科分别肢解归并。其中天算系则连教师带学生及仪器设备都一鼓脑归并去了南京。其中副教授程庭芳带两名毕业生许邦信和苗永宽去了南京大学，与中山大学调去的教师一起，搭建起南京大学天文系。后来许邦信与苗永宽都曾任南大天文系主任。天算系毕业生赵先孜、石辰生与苗永瑞三人则去了南京紫金山天文台。后来赵先孜曾任紫金山天文台副台长。而苗永瑞则成为天文学院士。

1951年毕业于齐大天算系的苗永瑞

苗永瑞（1930—1998），为齐大天算系46级学生于1951年毕业。由于当年日寇入侵济南沦陷及其后内战等原因，苗永瑞并未入普通中小学读书，而是由其父苗星垣延请了几位颇有声望的教师来家授课。加之其勤奋好学聪明过人，因此其在16岁时便考上了齐大天算系。当年天算系两届学生中女生沈庆辰、男生石晨生、苗永瑞是公认的尖子生。只可惜沈石两位均英年早逝。

苗永瑞先被分配到南京紫金山天文台，后调至上海徐家汇天文台，后又调至陕西天文台，曾任陕西天文台台长。其在天文学的独特贡献主要有两点。其一为天顶星的测定和应用，其二为长波授时台的建立。苗永瑞提出的解决途径与设计方案，把时间测定精度提高了一千倍（微秒级），对中国航天事业之发展可谓功莫大焉。1991年当选学部委员后为中国科学院院士。

1952年两架天文望远镜等仪器被拆走运去南京后，两座天文观象台便只剩下了空壳，不久天文馆也就被拆掉了。当年“三苗”中之苗永明去了山东师范学院，后为山师大物理系教授。1997年被推举为齐鲁大学校友会会长。如今大概除了这位仍健在苗会长外，已没几个人晓得当年齐大还有座天文馆了。